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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 |凤凰网《风暴眼》出品
撰文丨李秋涵
近期,斗鱼站上了风口浪尖。有媒体报道,斗鱼以违约为由向女大学生索赔8000万,迅速登上热搜,引发讨论。
这不是斗鱼第一次曝出此类事件,2020年7月,斗鱼以违约为由向多名女主播索赔8000万的事就被曝光。3年后,相关索赔仍在继续。这其中,就包括某985院校表演系学生罗莉(化名)。
三年来,她妥协过,逃避过,最后在家人的支持下积极应诉,想向公会和斗鱼讨个说法。她签约后直播时间不长,赚了不到20万,但因此纠缠了三年,她不明白,凭什么斗鱼要索赔8000万?后来这个数字变为了600万。
在与凤凰网《风暴眼》的聊天中,23岁的罗莉说了一句超越她年龄的话,“一直以来,我觉得美貌是加分项,是红利,我不用付出什么就能得到很多,现在,我觉得它是惩罚,是罪愆。”
以下是她的讲述:
三年赚了不到20万
却被索赔8000万?
2020年11月25日,我正准备下楼吃早餐,刚打开微信,就发现一条QQ邮箱的推送,里面躺着一封斗鱼的律师函。
我时间记得很清楚,是因为当时我和爸妈正在崇礼度假。这是第一次为了我,全家人一起远行。我很喜欢白茫茫的雪地,洁白无瑕又充满惊喜。当时还和爸妈一起学习滑雪。在酒店里直播时,对着窗外纷飞的大雪,忍不住移动手机,让雪入镜。
长这么大,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律师函。斗鱼起诉我,说我违约,让我赔偿8000万,我人都傻了,我还值8000万?
来源/受访者提供
(注:武汉瓯越为斗鱼%控股,武汉颜值星秀为小象互娱100%控股)
金额太离谱,我还在网上查了查,看到有人真的被斗鱼索赔8000万,我的心砰砰跳,只觉得完了,这辈子都完了。这事太大了,我承受不起,但也不敢告诉父母,怕他们觉得丢人。当时爸妈还在等我吃早饭,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的餐厅,见到父母后强作镇定,假装无事发生,但吃饭的时候,手根本不听使唤,一直抖,夹菜时只能让手努力稳住。
后来随便找了个理由,早早回到房间,关上门就开始哭。晚上是哭着睡着的,梦里梦到自己真被判刑了,要赔8000万,我没钱赔,变成了老赖。
我性格有点要强,虽然不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,但是因为才艺相貌出众,一直是人群里的小明星,人缘也不错;高中时候是校花,又会跳舞,文艺晚会我都会去表演,还有小迷妹给我写信,给我送小零食。我朋友形容我,是闪闪发光的。成为老赖,被人追债,我感觉就是从天堂直堕地狱。
这是斗鱼第一次发律师函,索赔8000万;2023年1月,斗鱼第二次发来仲裁书,索赔变成了600万。
对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来说,这些赔偿数字,很恐怖。我们就是个普通家庭,主要靠爸爸工作养家。当初艺考报培训班,妈妈是刷信用卡给我报的。不管毕业后做什么,不论是8000万,还是600万,我都不可能还清的。
我不太理解,为什么斗鱼会索赔那么多钱?
当时做直播,需要先签约公会,这是介于直播平台和主播之间,给平台挖主播、培养主播的中间公司。一开始我签在一家小公会,斗鱼最大的公会之一小象互娱来挖我,一两个月后,斗鱼和我签约。当时,根据公会人的提示,我打开我的斗鱼后台,找到一个合同,就线上签了。
我虽然不懂法,但是按照常理也无法理解,为什么会被索赔一个天文数字。律师告诉我,即便判赔偿,也应根据我当时的收入来计算。我在斗鱼上的直播分成收入,斗鱼会先打给公会,公会再打给我,我对钱没概念,没算过自己一共赚了多少钱。
律师就让我去银行打流水,我当时拉了很长的账单,公会打给我的收入,不完全以公司的名义,有好多个户头。因为我也有一些其他的收入,还有消费记录,这些纠缠在一起,数据太多了,根本算不清,然后就跟律师说,绝对不会超过20万。后来,我在媒体上看到小象互娱的杨威给媒体提供的数据,支付给我的是9万8000多。
现在,仲裁还在进行。斗鱼的诉求是,让我赔600万,说我获得了巨额收益,有两百多万。斗鱼说公会小象互娱应结算给我的收益分成款有213万。
这怎么可能?要是真的有,可以从我所有的银行卡里查到。我想过这个213万数字从哪里来的,之前参加斗鱼的直播比赛,为了给我冲名次,公会会派人给我打赏,但这些钱最后只会回到公会手里,根本不会到我的手上。
斗鱼似乎咬紧了不松口。但我的账户里,肯定没有所谓的200多万。一想到这个,我就很生气。真的,太过分了!折腾这么久,赚了不到20万,付出了巨大的代价:被合同纠缠了三年,生了两次大病,还休了学,直到现在,还没有毕业。
心态崩不住时,就想着破罐子破摔吧,就告我吧,看看能告出什么样,结果他们真的告得很狠。8000万我赔不起,他们如果真的要,那我把命给他们。
赚钱太容易
我产生过幻觉
我也不否认,我曾迷失在直播的快钱里。接触斗鱼,是一次偶然。那时我刚满19岁,正是急切渴望得到外界认可的年龄。
我记得很清楚,2018年艺考发挥失利,没考上心仪的中央戏剧学院,最终被某985院校的表演系录取。我有点心灰意冷,想复读,但爸妈说学费太贵了,让我自己凑钱,想让我放弃。没能读上理想学校,所以一直跟爸妈置气,不从家里拿生活费,靠直播养活自己。
一天,小象互娱的杨威,在斗鱼上私信我,说他们是斗鱼最大的公会,他们要在舞蹈区立一个标杆人物,看我跟其他主播不一样,舞蹈是真有实力,还说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。我心里很感动,从小学跳舞,终于被人看到了,觉得自己像天选之子。
图:斗鱼部分界面来源/斗鱼网页截图
当时,我还签在一家小MCN机构,他说可以帮我交违约金,还一直跟我说你有成为大主播的潜力,你会火的。
最初3个月,还有房租补贴等收入。很快我和小象互娱签约,谈的是3年期,每月直播时长不低于120小时,签约的时候没怎么看,就直接在一个APP上签字了。
刚开始,他确实给了我一些资源支持。签约一两个月后,初出茅庐的我在斗鱼舞蹈区直播比赛里,拿了第一名。不过比赛带来的荣誉多过实质的奖励。因为这场比赛的打赏流水我一分钱没拿到。名次的奖励是,和大主播连线,这能涨粉。杨威说,你看一下你斗鱼后台,把斗鱼合同签一下,签完就能拿到奖励资源了。
这是我和斗鱼真正开始签约。我那时候很开心,相信小象互娱的人,也想着斗鱼是一个大平台,让我签我就签了。签约是在线上,我还记得在一个网页里,密密麻麻的字,很长很长,网页一下刷到最底下,直接就签了。我产生了一种幻觉,觉得可以靠自己了,有一种真正掌控生活的自由感觉。
我在斗鱼的账号粉丝,那段时间涨得也快,两个月时间,从2万涨到近10万。粉丝越多,有机会拿到更多打赏。打赏的收入,会按照比例,由斗鱼、公会和主播分成。
我记不清自己一次直播获得的总打赏有多少。但如果好好直播一个月,差不多会有一两万收入,对我来说,是很大一笔钱了。我的开销不大,作为学生,平时生活费就两三千。手头宽裕了,人的消费观念也会发生变化。
我租着两室一厅的房子,平时大家聚餐,我会尽量请客,不让别人出。以前宿舍关系还不错的同学,会给她们买小礼物,为了向家人证明我自己,过年回家,还特意给爸妈每人买套新衣服。
我甚至想过,既然这个赚钱这么容易,我还要去当演员吗,还要再去拼吗?说实话,我没有答案。我对未来本来就迷茫,很多表演系名校的学生毕业都没有起色,我没考上还怎么和他们比?我想,如果我真的能把直播做好,能挣钱买一个小房子小车子,为什么不呢?
但很快,事情不对劲了。
在斗鱼直播,围观的人多是男性,评论也露骨,我只专注跳舞努力不看留言。主播间会有直播连线,谁PK输了就要接受惩罚。有的惩罚需要抖臀、抖胸、扭屁股,它们有专业的术语,叫加特林、开火车、大摆锤。虽然我很反感,但如果我PK输了,也会敷衍性的做。当大家都这么做时,你很难抵抗。
一开始小象互娱对我没有太多要求。拿了第一名,有了更多机会曝光后,小象互娱的人就对我提出更多要求了,譬如说舞蹈和着装风格不够有吸引力,身体没有曲线,甚至还建议我垫胸、垫屁股。
一开始我拒绝了,我说我不会,斗鱼舞蹈区有那么多跳那类舞蹈的主播,你需要就去找她们,没必要找我,我还是一个学生。他们就说,你尽量吧。
我有听他们的要求,穿更显身材的衣服,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。我很挣扎,心里很矛盾,感觉就像在一个悬崖边走,往前一步,可能就完全变了。我想努力往回拉自己。
这期间还发生一件事,也坚定了我的想法。赛后没多久,斗鱼办了一个颁奖活动,邀请了我。领完奖后,杨威跟我说,小象互娱的老板在外面,去喝一杯。他给我发了个定位,我到了才知道,那是一个夜总会。
我一进去,人都吓傻了,他们点了一排女模特,老板左拥右抱,人特别多,我站在拐角,很害怕,我告诉杨威我想走,他说行,你去跟老总喝一杯。我拿着一杯洋酒,战战兢兢的敬了一杯,喝完就悄悄找近道跑了。
我想过干脆放弃吧,想停下不播了。
但杨威那边盯得紧,一两个星期就找我一次,总是会在微信里,半开玩笑的说,再不开播你就违约了,时间播不满,也说要告我,不停地跟我提黑名单、老赖的事。
这对我来说,就是极度恐怖的事,在这之前,我对老赖都没概念,还去百度了一下,看完更害怕了。那时我才20岁,什么都不懂,他们说什么我就信什么。我也不会跟他们掰扯,仗着年轻,就硬抗。课业多时,白天上课加排练到凌晨,然后回出租屋里直播四、五个小时,然后眯一会,再起床去上课。
又直播又学习,老熬夜,身体就出了问题。我本来就低血糖,有一次,播到凌晨三四点,早上8点就去上课,一晚上没睡觉,我就在教室里晕倒了。最严重的一次,晕倒后,身体一直不好,连着好几天呼吸不过来,感觉快要窒息了。我去医院检查,才知道自己得了心肌炎。
大家开始喊我“莉姐”
最大的痛苦,还不是身体上的,而是学校同学、老师对我的态度变化。
我记得很清楚,获得第一名的奖励,主播PDD会来我直播间刷礼物,给我引流。PDD是游戏区大主播,很多男同学是会看他直播的,有一个不太熟的男同学,看到PDD进了我的直播间,就发微信问我,这是不是你?
虽然我没做什么,但感到非常尴尬,只回复了一个字:是。也有其他系的人看到了,向我同学打听那是不是我。就这样,我直播的事,在学校传开了。一些隔壁班、隔壁学院的人甚至会私底下议论和打听,我直播是不是赚了很多钱。
事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。
大家和我说话时称呼都变了,以前就喊我名字,现在会叫我莉姐,客气的样子,还有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说,莉姐赚钱了,能不能带带我。有朋友告诉我,还有人不屑地讲,罗莉就是在跳擦边舞,在跳骚舞。
那个时期,我和男朋友分手了。他虽然没有当面直接说,但背地里会说,“我是演员,她就是搞直播的”,语气里有不屑。我也是听别人说的。知道他打心里瞧不起我做的事,对我的打击很大。
老师对我也有意见。比如我们表演课需要经常排练,别人偶尔迟到了,老师不会说什么,但我迟到了,老师会说,直播到几点了?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就只能尴尬一笑。同班同学告诉我,我不在的时候,排练同学出了错,老师数落时会说,你不当演员,就想去直播是吧?
学业压力大,直播那边又一直在催我,搞得我焦头烂额。
有一次,第二天有表演课期末考试,排练到快凌晨12点时,说要收拾教室,我直播赶时间,让一个同学帮我先收拾一下,提前5分钟走了。第二天老师就把我的考试资格取消了。这是我们最重要的一门课,为了考试,我之前准备得很用心,排练过很多次,说取消就取消了。
我很委屈,跟老师解释,平时我也不是没有帮助同学收拾,只是提前走了五分钟。老师说,其他的事我不管,我只管你在学校里是怎么表现的。我回去哭了很久,考试的时候我还是去了,很尴尬,同学在表演,我就在那里坐着,不知道能做什么。最后得了一个60分。
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了,我也慢慢封闭起来,不想和任何人讲话。只有上课时,我才去学校,大多数时间里,会呆在出租屋里。
我也想停下来,但不直播就没有收入。我很要面子,要尊严,没有生活费也不敢跟父母说。在直播和学校的双重压力下,我得了心肌炎,这个病不能劳累过度,我只能休学,先养病。
提交了休学申请,我如释重负。退掉在校外租的房子,回了老家。
休学那两年,反而是我最轻松的时候。公会的人看到病例后,没有说什么,消停了一段时间。和家人待在一起,妈妈会给我煮鸡汤,做红烧肉,换着花样给我补身体。虽然身体难受,只能躺着,什么都做不了,但反而因为生病了,大家可以放过我,没有人找我,我就不用想这些事了。
我有想过轻生
但我没想到,休学两年像是我短暂借来的快乐,返校后,都要加倍奉还。
因为休学期间,有时无事可做,我偶尔跑到抖音分享生活,当时很多主播都悄悄跑到抖音直播了。这事被斗鱼发现了,就起诉我违约。律师函上的8000万赔偿款,就像是一个空中炸弹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真正轰下来。
因为我做直播,一直不被爸爸认可。他对我很严厉,觉得我在不务正业。我也不敢告诉家人,就只能向杨威求助。
他回复说,不和解要赔偿斗鱼800万,和解赔400万,“边播边赔,不然法院会强制执行”。
过了几分钟,他又说,“还有回旋余地”,他们去担保,只要我重新和小象互娱签5年合同,不然“那就没得谈”。他还说,当老赖,就不能坐高铁飞机,不能贷款了。还给我发了和被斗鱼起诉的两个主播的聊天记录,一个说是马上要开庭了,和解金额是800万,一个说那是他让斗鱼起诉的,对方恳求他想想办法,他说“晚了,没得谈了”。
来源/受访者提供
我立刻回复他,“那我跟你重新签,这样可以吗”。我没想过这是不是在套住我,我也不想签,但我找不到其他办法了。就去他们公司签约了,这次有认真看合同,但当时已经由不得我了,不签,我害怕他们让斗鱼告我。
签约我是一个人去的武汉小象互娱公司里,我平时和爸妈联系少,他们都以为我还在学校。
按合约,我得接着直播,但当时到期末考试了,课业非常紧张,我没地方做舞蹈直播,只能用手机播播,在斗鱼上完全没有流量,有时只有1个人看。杨威说,可以把我弄到抖音直播,在如何规避风险上,他说会教我方法。
才到抖音直播一周,小象互娱的工作人员告诉我,斗鱼发现了我在抖音直播的证据,让我再续约斗鱼5年。
这一刻我意识到,我不能相信他们了。这是一个连环套。最开始时,和斗鱼签约的周期只有三年,这个时间还能接受,怎么一下子又多出5年。我的青春那么短,不能被他们套住。小象互娱和斗鱼本身就有利益关系,我怎么单纯地相信了小象互娱。
我拒绝和斗鱼再签5年合同。于是半年后,起诉来了,2023年春节期间,我收到一条短信,是斗鱼的仲裁通知书,因为还在过年,我根本不想点开,一直拖到了今年五六月,才打开它,看到这次仲裁索赔600万。
3月份,小象互娱也发来诉讼书,索赔20万。虽然金额相比斗鱼的不算大,但过程让我很愤怒。
那一段时间,我很害怕,也不敢告诉爸妈,毫无办法,只想着炸弹没落下,我还能挨一会。我不接任何陌生来电,不看任何短信,担心它们会和起诉有关。送起诉书的派送员打我的电话打不通,就直接把起诉书拆开,贴在我家楼栋按门铃的大门上!所有路过的小区邻居都看到了。
我人在学校,我妈给我发信息,说你是好样的,快把你爸气死了。我很嘴硬,我说我自己解决,你们当不知道。他们还有点生气,觉得我态度不好,他们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,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。
我承受不了,但我太要强了,纠缠了快三年的事,都不敢跟爸妈说。到了暑假,我的情绪被逼进了死角,差点没挺过来。
当时,我生了一场大病,要做手术。在进医院前,先住在酒店里,我站在酒店的露台上,我想,从这里跳下去能死吗?当时是在3楼,摔下去只能残废,打消了念头。我就在网上搜,怎么无痛去死,但那个地方在国外,一个安乐死舱。
手术完,我躺在病床上,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失败不堪,觉得自己丢人,觉得自己只会给家人朋友添麻烦,我想偷偷了结自己算了。在病床上,我要么就不说话,要么就掉眼泪。
爸爸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时,我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。
瞒了快三年,爸爸才第一次知道我的处境。我到现在都记得,爸爸皱着眉头,在那个病房里,来回走了一整天。爸爸是很严厉的,初中时候,我一次数学只考了六七十分,回家他看到试卷,一巴掌甩我脸上。这次,我以为他会大发雷霆,不认我这个女儿,但在我说完后,直到现在,他没有骂过我一句。
他说,你是有错,错在你年少无知,太容易相信别人。他一直安慰我,“没事,爸爸会给你想办法的”,“哪怕是倾家荡产,我也不会让我的女儿当老赖”。听完,我哭得更难过了,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“我不害怕了”
巨额的赔偿,像是我20岁人生里的一大污点。
我曾经想不明白,我怎么一步步走到了现在。
直到前几天,发小跟我说,还是你的第一桶金,让你觉得钱来的太快了。它是一个循环的无底洞,见到钱了,见识到外面的世界了,会觉得自己应该能匹配更好的消费水平,但那本不该是这个年纪的你,该接触的。
一直以来,我觉得美貌是加分项,是红利,我不用付出什么就能得到很多,现在,我觉得它是惩罚,是罪愆。
我不是什么大圣人,我太年轻了。我误以为,我是靠自己的能力,赚的直播这笔钱,觉得自己长本事了,野心膨胀,想过有一天,我可能会赚更多钱。但现在看来,一切都是运气,是青春饭,跟我本身的能力,毫无关系。
我庆幸的是,最后,我还是做出选择,没有成为我讨厌的样子。
我最后也才想明白,其实我不是要赚多少钱,而是太想向父母证明我自己了。当我发现,直播无法证明后,我就不想做了。
但我没想到,这会带来长达3年的纠纷,像是一块大石头,让我喘不过气。
这场噩梦也不算没有收获。一直以来,妈妈就像我的朋友,但我和爸爸沟通很少,很少听他夸奖我,他觉得朋友们的孩子都很乖巧懂事,只有我,想法太多太有个性,我一直觉得他不爱我。
我是今年才认识到,以前的自己有多么的不懂事,爸妈到底有多爱我。他们为了我的官司,可以说做了所有的努力。爸爸听说有一个老乡在深圳做律师很厉害,就带我去深圳找他咨询,他还去我们当地公安局报案,还去找过我们当地妇联,虽然可能起到的作用不太大。
但这给了我一丝勇气。暑期结束前,我把自己关在家里3天,说要好好研究斗鱼这46页纸的合同,就只做这一件事,不可能没有漏洞吧?律师、爸爸都说,你别看了,这是人家专业团队写的合同,能让你一个大学生找到漏洞?
我也是最近才发现,爸爸也有绷不住的时候。这两天,他喝了点酒,第一次和我说话的声音稍微重了些。他问我,如果判了怎么办,让我想想以后未来要怎么办。在这期间,爸爸为我付出了很多,各种律师费就有很大的压力,我很想给爸爸一个拥抱,对他的付出表示感谢,但到现在,都没好意思。
这也是步入社会前,教训很大的一课。
今年,我身边很多人都中了斗鱼的“圈套”。七月,一个以前关系挺好的初中同学和我聊天,问我最近怎么样,我说最近很糟心,被起诉了,她问,是不是斗鱼?她也被起诉了。她还说,我们共同认识的朋友小梨,也被起诉了。更奇怪的是,小梨与斗鱼的签约合同原本也是3年,后来变为了16年9个月,并且她自始至终,都没有获得斗鱼的任何支持,在平台上最多时只有1000个粉丝,也遭到了起诉。
我很庆幸,现在有勇气去面对了。我曾经害怕被媒体曝光,我看到之前的报道发出后,有人搜索我的名字,也有人骂我,我都照单全收。这些已经不能伤害到我,但我希望自己勇敢站出来,讲出自己的遭遇,以免更多的单纯女孩掉入陷阱。在与平台捆绑的几年,我觊觎过它的荣耀,但带来更多的是伤害和迷失。我得到的教训或许是,在羽翼未丰满之前,不要贪恋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。
对未来,我没有精力想,也没时间。除了应对诉讼外,现在每天会排练到很晚,紧抠动作细节,然后和同学们一起说说笑笑,回到宿舍,不用再做直播,不用背负为斗鱼赚钱的压力,对我而言,如释重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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